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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英:做牛做马几千年,寨子里的女人该换种活法 | 造就

2017-05-08 余英 造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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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8位讲者:余英

贵州晟世锦绣创始人


我来自贵州黔东南的苗寨,很开心今天和大家分享这些发生在苗寨和侗寨的故事。

 

2009年,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,我去到黔东南的苗寨,参加他们的节日。看着他们的美丽盛装,感受他们的生活激情后,我非常震撼。我是本地人,但却在一直漠视和忽视这一切。

 


最让我感动的是一个习俗:在苗寨里,一个女人一辈子要绣四件衣服。第一件是在七八岁时,跟着妈妈和奶奶去绣自己未来的嫁衣;第二件是成人时,给自己的爱人绣节日的盛装;第三件是当妈妈后,给孩子绣一个背带;最后一件,是绣自己离世时穿的丧衣。

 

在寨子里,大家对女人的评判并不单纯是多漂亮、多勤劳,更重要的是手工艺有多好。所以,苗寨里的女人们穷其一生,都在追求更精湛的手工艺。她们把所有的情感、对美的追求、对生活的向往都绣在里面。



但是,在感叹这些美的同时,我的心里其实很悲凉,每天穿行在这些寨子里,我看到的和大家看到的可能会有区别。在很多村寨里,他们原来的节日和盛装已经成了乡村旅游的点缀,很多精湛的手工艺也只有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才会了。

 

现在,漂亮的盛装更多地被机器取代,手绣变成了机绣,苗族的银饰也变成了模具化的生产。其中,最让我揪心的是寨子里的打工潮,人走了、地荒了、房子空了……所有这一切都是这七年来,我每天必须面对的。


寨子里的女人



当然,这里面最让我动心和关注的,还是寨子里的女人,因为我也是女人,她们的生活和我以前的生活太不一样了。

 

在苗寨里仍然是男尊女卑,女人没有地位。本地男人娶一个女人只需一碗糯米,而女人则要去辛苦的劳作,挣取丰厚的嫁妆(家里的电器、床品等)。如果嫁妆不够丰厚,这个女人嫁到婆家后还有可能遭婆家嫌弃。

 

这七年来,我看到寨子里,干活的、做饭的是妇女,但是陪我吃饭的则是他们的男人。这就是寨子里的女人。

 

所以,在2010年时,我就下定决心,要让我去过的所有绣娘家,变成陪我吃饭的一定要是女人,而不是那些整天在遛鸟、喝酒的男人们。



我们的培训从2009年开始,项目的初心就是一定要把这些传统的手工艺改造成现代人的产品,要让更多的人来用这些产品。


七年来,我走了大约一百多个寨子,接触超过几千名绣娘。在这七年里,我们走村串寨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乡村培训。培训什么呢?从洗手开始。我永远会记得,2009年我收到的第一张绣片是发黑的,因为她们没有洗手的习惯。


当然还有更多,比如配色, 她们对颜色的喜好和我们是不同的;还有标准、工时、流行时尚、成本市场,这些都是我希望去和绣娘们分享的。


现在,我们共同创造和生产出的产品越来越受到大家的喜爱。


很多人问我,是什么力量促使你去做了这么一件艰苦的事情?这里有很多的小故事。

 

一道伤口、一袋红薯、一张奖状



2009年12月,我来到丹寨的雅灰乡,办了我的第一次乡村培训。班里有一个女孩,每天都很安静地绣花,有次我去找她聊天,发现她的手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而且已经化脓感染,但她仍坐在那里绣花。


我询问她伤口的事,她告诉我说:“老师,其实我结婚才三天,不小心受伤了,因为寨子里没有很好的药和医务室,就化脓了。但是没有关系,它会好的。”

 

带着这么重的伤,她每天仍然要去劳作,仍然要做家里所有的家务事。但她非常平静地告诉我说,她很开心参加培训,因为她可以休息一下,而且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。

 


我真的很动心,还有一件事。

 

在我们培训班办到一半时,从寨子到我们那个课堂的路断掉了,我们就去和这些乡村妇女们商量说,我们把包车的钱给到你们每人五块,你们可以自己走路来上课吗?

 

所有的农村妇女都说,老师,五块钱我们不走,十块钱我们就走。那一刻,我们还是挺小难过的,当然最后解决了。


但是第二天,之前那个还和我们吵得特厉害的妇女给我们带来了一麻袋红薯。她说,老师你喜欢,我给你。我们就问她多少钱?结果她非常震惊地看着我说,不要钱,老师,我自己种的,你喜欢就给你。

 

昨天还为了五块钱和我们争吵个不停,但是今天,几十块钱的红薯就白送给我们。就那一刻,我才清醒的意识到,她们的价值观和我们的价值观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
 


培训快结束时,我跟她们说,你们好好绣,我们结业时要比赛,看谁学得最好、绣得最多,我们要发礼品的。我们又问她们想要什么奖品?是被子?洗衣粉?还是床上用品?但有一个妇女怯怯地举手,说,老师我可不可以要一张奖状?

 

当然可以,对我们来说,这很简单,不过就是一张漂亮的纸而已。

 

两年后,我又去到她家,看到她们家的堂屋墙上,左边挂着她儿子所有的奖状,右边是她小女儿的奖状,而正中间则是这个农村妇女参加那次培训班获得的一等奖奖状,可能她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骄傲和自豪感。



培训班结束时,有很多四五十岁的妇女拉着我们的手说,老师其实你们就像妈妈一样,我们小的时候,妈妈教我们绣花;而现在,你们教我们绣花,你们是我们的绣花妈妈。

 

还有太多的故事,我想,我们的力量来自于哪里?就来自于这里。

 

但是感性过后,大家又在说,传统手工艺到底要怎样传承?过去的经验和感受告诉我们,经济是最大的动力,当一个农村妇女没有收入时,她就必须外出打工;只有有了收入,她们才不会丢下手里的绣花针,这些手工艺和文化才能传承下去。

 

绣娘总动员



大家看一下我们的绣娘吴如群。她没有文化,不认识字,2009年前,在工地上做苦力,是流水线上磨珠子的工人。2009年,她参加了我们的培训班,七年后成为我们的手工老师,她带过的学员超过四五百名,在很多地方大家都尊称她为吴老师。

 

最大的改变还不仅仅于此。在她家里,以前我们去做客,她要做饭给我们吃;但现在,由于她的男人必须向她伸手要钱,现在我们去,她的男人已在家做好饭等我们,还问我们好不好吃?还要看她的太太满不满意。

 

最让我感动的是她的小女儿,以前吴如群认为绣花是一个她喜欢的事,但是上不了台面,所以她不愿意让她的女儿去绣花。但我们在一起差不多3年多后,她自愿让她的女儿重新拿起手里的绣花针,跟她学绣花。而且还说要让女儿初中毕业以后,跟着我们学绣花。

 

那一刻,你们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?什么叫传承?他们自觉自愿的这个心意才叫传承。



2014年起,贵州发起“锦绣计划”。大家希望,通过贵州省超过百万的手工艺很好的绣娘们,能够撑起一个全新的民族文化产业、民族手工产业。

 

但那时,我们却更加冷静。经验告诉我们,这样的一个产业,不是单靠一个个农村妇女、一个个绣娘就可以完成的。这里面有创新设计、标准、规范、市场、宣传等太多因素,这需要更多的团队、更专业力量的加入。



我们觉得工作重心有两块。第一是农村妇女的乡村培训,第二是产品。大家看到,那些相对成熟的产品已开始在市场上售卖,但更多的产品其实是失败的。


在我们的仓库里,有超过上万尺不能再生产的手织布,几千张没法生产的绣片,几百种已经失败不被市场接受的产品。

 

传统手工技艺非常碎片化,因为支系、地域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表达和图案。这样一个产品上就有超过3个手工艺人的心血结晶。


银饰里的锻造工艺、掐丝工艺,还有我们打破地域限制,现在呈现给大家的立体绣,都容纳了七到八种以上的绣法。



在这个过程中,有很多人加入我们,有从英国回来的面料设计师,有高校的老师,有商业设计师和商业品牌。

 

所以,在2017年,由我来发起,在黔东南州成立民族文化产业的研发中心,这是一家纯公益机构,我们希望有更多专业力量的加入,帮助我们更好地解决产品问题,让更多的妇女能够不要放下绣花针。

 


从2014年开始,我们还在做另外一个公益项目——妈妈工坊,我们希望帮助这些在家的妇女改善她们的生活环境。


我们给她们一些应该具备的技能培训,给她们一些原材料,让她们留在家里就可以做生产。让村子里的那些小朋友们,整个成长的过程中都有妈妈的陪伴。

 

重振村寨经济靠女人



很多人说我辛苦,其实我不觉得,因为我做的是一件开心的事情,我们在创造美,创造更多的可能性。但同时,我们也很难过,因为一个妇女的收入并不能完全满足一家人的需求,很多男人们仍然需要外出打工,他们仍然要带走他们的女人们。

 

那时我们就在思考,贵州这些少数民族村寨是否有另一种经济发展的可能性?那种以家庭经济为主的综合产业发展。我们能不能把传统的农业、手工艺、文化和乡村旅游融合起来?

 

带着这样的眼光去走村串寨,我发现,那些女人们才是村寨最大的魅力,真正的生活和经济的核心。

 

苗族所有的历史都绣在了这些盛装里,而这些盛装是由这些手艺人、这些女人一代代传承下去的。



还有我们的传统农业,我自己个人更加信赖家庭经济农作物,每家养几头猪、几只鸡、种多少大米都是有计算的,自成体系。我认为,他们的农产品是最好的产品。

 

当你去他们家做客时,来接待大家的、做饭的、给大家唱歌跳舞的还是这些女人,她们是村寨里面真正的主人和最大的吸引力。

 

这几年,我看到很多文章在关注村寨经济的振兴和发展,过去的感受和经验仍在告诉我,村寨经济的核心就是解决人的问题,只要人留在家,一切才有可能性。

 

只有一个一个的家庭越来越美满,村寨才会有生机。只有他们的生活回归到原来的男耕女织状态,那些习俗、文化、手工艺才能够真正的振兴和传承下来。



再来说说我们另外一个绣娘——李金英。她住在丹寨的羊先村,在2010年以前和老公一起外出打工,在贵阳做背兜。2010年她回了家,和她的男人一起上山劳作。

 

回来以后,她带领了差不多村里的十多位妇女,在家织带绣花,成了我们的订单工人。而她的老公因为做芦笙的手艺很好,在周围也非常有名,很多游客慕名去到那个寨子,到他们家购买手工产品。

 

现在他们家的收入有几个部分,第一是农产品,他们的农产品已经全部被我们身边的朋友预定完,第二是手工产品,第三是家里两间客房带来的旅游收入。

 


过去,她们的女儿因为想要更好的生活离开了家,嫁到贵州的鱼米之乡遵义县。去年,她女儿又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家了,和爸爸妈妈重新生活在了一起。现在,他们的家是整个寨子里最受人羡慕的三代同堂,而且经济也比较好。

 

我相信,只要有一个一个这样的家庭,村寨就一定能够复兴,经济一定能够得到真正的发展。


苗寨里山高地少,经济发展需要一个产业联盟,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这一块,大家都在努力,使得这个产业不断的壮大。

 

村寨更美好



七年时间,我去过太多的寨子,有时候回想一下,想起有几千双手曾我一起创造过、工作过。

 

我最大的心愿,就是让这些寨子里的可爱人们,拥有和我们城里人一样的生活;而让像我这样非常疲惫的城里人,能够真正分享到村寨生活的美好。

 

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,才能在2009年来到这些寨子,见证她们生活的改变,和她们一起努力。我希望,我和她们的故事,能够永远继续下去……

 

谢谢大家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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